全球第二，四川小县城挖到黑色黄金
文 | 谭伊妮
编辑 | 何子维
视觉 | 林溪
鲟鱼的体长约1.5米，有的甚至长达2、3米，是一种罕见的大鱼。
它的皮肤光滑，性情温顺，在圆形的池子里不停洄游，或追逐嬉闹，或跃出水面，引来人们的惊呼。
这种鱼最有名的，是它的卵，可以被制作成有“黑色黄金”之称的鱼子酱。
广东卫视三农融媒体栏目《从农场到餐桌》中对于鱼子酱的描述
从成都出发，驱车120多公里，路过高山，穿过隧道，车子缓缓驶入雅安市天全县。在这个安雅的小县城里，有一个四川最大的鲟鱼养殖基地。
“雅安的鱼子酱可了不得。”
操着一口四川方言的周师傅，指着鱼池里的鲟鱼自豪地对我说：“全球每 100 克鱼子酱，就有约 14 克产自我们这里。”
周师傅口中的“这里”，指的是四川润兆渔业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“润兆渔业”）。事实上，目前，全球60%的鱼子酱产自中国。其中，超14%的鱼子酱源自润兆渔业，所占份额位列全球第二。
“挖”到“黑色黄金”，雅安人功不可没。
雅安多雨，一年有200多天都在下雨，一旦下大雨，池水就容易浑浊，很难看清鲟鱼身影，基地负责人告诉我，我的运气不错，去鲟鱼养殖基地的那天，天气晴朗，池水清澈，常在深水区活动的成年鲟鱼能看得一清二楚，不少小孩趴在池边看鱼。
润兆渔业天全基地二期，排列整齐的圆形鱼池，鲟鱼清晰可见/图源：采访对象供图
不过，阳光过于猛烈，周师傅扛着麻袋，挨个给鱼池撒饲料，忙完就迫不及待地躲到树下乘凉。
周师傅今年50多岁，在全球鱼子酱行业头部之一的润兆渔业工作，负责鱼池喂养、巡查和卫生打扫。每天早上他六点起来，喂养鲟鱼，巡视鱼池，打扫卫生，累是累，“不用背井离乡，比种地强”，还给交五险一金，饿了、渴了能马上回家，鱼池旁边那栋小楼就是周师傅的家。
但这样在家门口的好工作，十多年前的雅安，周师傅是几乎找不到的。不仅是他，附近不少村民大多只能在家务农或外出打工，收入微薄。直到十多年前，一位四川广元的中年人把鲟鱼带到雅安。
此后，靠着一盒盒鱼子酱把生意做到全球，鲟鱼在雅安的各大河流中安家落户，悠闲生长，村民们有了生计，这个西南小县城也开始焕发活力。
雅安，是怎么做到的？
鱼入山中
今年年初，在“四川尔滨回礼事件”，即四川征集哈尔滨回礼的备选清单里，鱼子酱榜上有名。此后，雅安的鱼子酱开始走入了大众视野，来天全鲟鱼养殖基地参观的人也随之多了起来。
天全县农业农村局党组书记彭继林告诉我，这三年来，天全县每天至少接待两拨人，或为考察，或为采访。去年统计下来，他们总共接待了800多批次客人；今年在“四川尔滨回礼事件”的助推下，截至5月的接待批次就已经过千。
鲟鱼养殖基地/图源：采访对象供图
“很高兴也很骄傲，鲟鱼产业取得现在的成效很不容易。”作为土生土长的雅安人，彭继林感慨良多。出生至今40多年来，无论上学还是工作，都没有离开过雅安，他见证了鲟鱼产业在雅安播种发芽的过程。
据彭继林回忆，十多年前，雅安市天全县以农业产业为主，种植茶叶、水果和中药材，或养殖家禽、开挖矿石，创收手段并不算丰富。
尤其是千禧年前后，在国家的号召下，多地关闭小煤矿、私人煤矿，对林木、花岗岩等天然资源的采集监管也变得更严格，雅安市天全县开始寻找和大力扶持其他附加值高一点的产业，鲟鱼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引进的。
2012年左右，掌握了鲟鱼人工养殖技术的润兆渔业创始人李军，这位来自四川省广元市的中年人为了扩大鲟鱼的生产规模，寻找新的养殖基地，带领着团队骨干跑遍全国有水的地方，四处考察水质，随身携带用于比对的笔记重达五斤。
润兆渔业天全基地工作人员抱起鲟鱼
这是因为鲟鱼的人工养殖对水质水温要求极高，生存条件很苛刻，水质要清透，水温则需要保持在23度以下。超过这个温度，鲟鱼就会长得很慢，甚至出现死亡现象。而雅安的水完美符合这些要求，境内的青衣江（雅安段）和大渡河（雅安段）水质达标率为100%。
二郎山下，从山顶融化的雪水源源不断向前奔流。这些水都是优质且常年低温的高原冰川融水，它们途经雅安市天全县时，成为大大小小鲟鱼赖以生存的养料，尔后流入布满水生植物的沉淀池，融入其他支流，汇成大江。李军告诉我，这意味着在天全做鲟鱼养殖，很多时候不需要设备维持水温，生产成本更低。
翻过二郎山的沿途风景/图源：图虫创意
得知此事，雅安市天全县政府十分积极，特地奔赴润兆渔业在彭州的总部和养殖基地，对企业的经营状况、鲟鱼的养殖效益进行了详尽的考察，判定该产业大有可为，主动联系企业提供支持，想把鲟鱼养殖产业引进雅安。
回想起当时的情景，李军仍不禁为雅安市天全县政府的前瞻眼光与魄力叫好，他提到那会很多人都不太了解鲟鱼人工养殖产业，但雅安市天全县政府了解后觉得很好，主动为他们提供支持，专事专办，“两三个月就走完了所有程序”，帮助润兆渔业很快把养殖基地在雅安落地。
润兆渔业天全基地一期，基地雪景/图源：采访对象供图
自此，鲟鱼在雅安落户，一住就是十多年。
脱贫与冲向全球
从鲟鱼“变”成鱼子酱，桩桩件件，难度不小。
一条鲟鱼，从鱼苗长成可以产卵的成鱼，至少需要8年，而杀鱼取卵还经过17道复杂工序，且整个过程所用的时间不能超过15分钟，否则口感会受到影响。
养鱼问题好说，来雅安前，李军就已经带领团队养了近10年的鲟鱼，把该踩的坑和不该踩的坑统统踩了个遍，总算是掌握了鲟鱼人工养殖的技术，但怎么把鱼卵加工成鱼子酱，却让李军他们犯了难。
尽管润兆渔业与雅安市天全县政府早有共识，要在当地建一个鱼子酱加工工厂，可说实话他们心里也没有底，前前后后向不少国内外的专业团队请教，甚至在2013年专门从伊朗请来一位70多岁的鲟鱼加工大师进行指导，摸索了几年才成功建立起自己的生产车间。
鱼子酱加工中心/图源：采访对象供图
为此，雅安市天全县还与四川农业大学、省农科院水产研究所等科研院校合作组建专家服务团队，10余名教授专家就冷水鱼养殖提供技术指导和服务，成功申请31项实用新型专利。
第一次品尝到自家产出的鱼子酱时，李军激动到说不出话，等这一天，他用了足足十年，可谓历经九九八十难。
而最后这“难”，是把鱼子酱成功卖给国外企业，毕竟鱼子酱的最大市场还是在国外。
要想打动国外客户的心并非易事。尤其是在当时，中国食安问题频发，不少欧美客户一听是中国产的鱼子酱，看都不看就将李军他们拒之门外了。
“有次我在门口等了一天，进去不到5分钟，对方就让我走了。”那两年，李军和其他团队成员一有空就往欧洲跑，一家一家上门拜访。
这是一段难熬的时光，闭门羹吃得太多。其中，受不了打击的业务人员，离开了润兆渔业，李军却一如既往地坚持。
通过技术检测、客户参观和国际盲测，他终于证明了产品的安全性和高品质，也终于等到机会征服了客户的味蕾，敲开了欧洲市场的大门。
此后，络绎不绝的订单从欧洲发往雅安，雅安的鱼子酱产量也迎来井喷式增长，从2019年的20多吨增长到去年的60吨。
其中，还离不开雅安市天全县市政府的全力配合，润兆渔业在当地的二期工程更是仅用了8个月就修建完成了。
润兆天全基地二期，周边民居与自然环境/图源：采访对象供图
村民们也受益匪浅。彭继林提到，鱼子酱的加工用工需求，带动了当地长期和短期的就业机会，高峰时期甚至会有多达500多人的用工需求。周师傅也有不少亲朋好友去润兆渔业的鱼子酱加工工厂干过。
此外，村民在家也能获得分红，村民通过将土地流转给企业，获得了土地租金收入，还能通过与园区企业共建的标准化“共享鱼池”分股金。
据天全县人民政府提供的一组数据，润兆渔业为当地提供了就业岗位100余个，人均年收入增加4万元以上；同时，带动18个村共3000户农户，实现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高出全县平均水平约30%。如二期养殖基地所在的团结村，还靠着鲟鱼养殖在2018年摘掉了贫困村的帽子。
打造世界鱼子酱之都
很长一段时间里，尽管雅安的鱼子酱产量高，品质好，广受欧美市场的青睐，但国内外名声不显，许多人都不知道他们吃的鱼子酱可能产自雅安。
做品牌的念头，是和鱼子酱成功研制同时诞生的。作为中国企业，润兆渔业在面向欧洲客户推销时，很是头疼如何让他们记住自己。
“芙思塔”和美人鱼商标由此应运而生，成为润兆渔业在国际市场上的一张亮丽名片，“国外客户可能记不住公司名字，但记住了美人鱼商标。”
芙思塔鱼子酱包装
正如李军所洞察的，品牌的价值不仅仅是名称与标识，更是随着时间的累积，成为企业无价的资产，甚至原产地无价的资产。
在雅安，类似“芙思塔”这样的品牌并非孤例，还有“仙那都”等鱼子酱品牌。为了进一步提升雅安产鱼子酱的品牌影响力，当地政府更是计划委托相关企业申报注册了“天府鱼子酱”这一区域公共品牌，以期实现“一听鱼子酱，便知雅安造”的品牌效应。
李军对鱼子酱市场的未来充满信心。他指出，传统销售市场在欧美等西方国家正逐步复苏，年增长率稳定在15%至20%之间。而新兴市场如中国、日本、泰国、新加坡、阿联酋、沙特等地亦呈现出强劲的增长势头，尤其是中国市场，芙思塔鱼子酱在国内的销售额去年增长了70%，前两年的增长率更是高达100%。
企业的发展与地方经济息息相关，年初的“四川尔滨回礼事件”，让雅安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，当地政府也正谋划着更大的蓝图：力争用3年时间，以天全县为核心，将雅安打造成全国冷水鱼养殖高地，预计到2025年，雅安鱼子酱的产量将超过300吨，占据全球市场份额的50%以上。而到了2030年，雅安更是立志成为世界鱼子酱之都。
不仅如此，雅安还围绕鲟鱼IP和“渔旅融合”的战略，带动农户发展特色餐饮、旅游商店和渔家乐，使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2.56万元，开辟了一条独具特色的产业发展之路。
时近正午，基地负责人热情地邀请我们品尝鲟鱼美食。经过师傅的巧手烹饪，煎、炸、煮、炒等各式鲟鱼菜肴被一一端上餐桌，令人垂涎欲滴。
“别处可吃不到这口。”基地负责人忙招呼我们吃起来。
烤鸭配鱼子酱
从他的言谈间，我们得知基地养殖的鲟鱼不仅可以制作鱼子酱，鱼肉、鱼头、软骨全身都是宝，远销俄罗斯、日本等地，附近也有部分餐馆居民会购买鲟鱼肉，有的甚至打造成当地特色菜。
周师傅也会时不时吃些鲟鱼肉改善伙食，价格不贵，也就十多块一斤。
他感慨，“有了鲟鱼，生活有了奔头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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